2008年7月21日星期一

強政勵治‧功成身退 (下)

強政勵治‧功成身退 (下)

上回提到倫敦前市長利文斯通透過「強政勵治」,一口氣改善市區交通、又促進種族融和,功居至偉。但上文刋出後,有讀者未能從之感受利氏的強政,故在「功成身退」之前,還得再「強政勵治」一番。

「強政勵治」是政治上的行政作風,下了崗、作風無存,也就難以捉摸理解;空餘的功績,未必和作風有直接關連,獨裁者與民選宰相同樣可以辦到,不易順藤摸瓜推論。要明瞭,只能憑其執政的言行論述。

利氏演繹的「強政勵治」,有如英勇大將軍,予人身先事卒、永遠站在前線指揮的感覺,其麾下副將、部屬,不過是幕後的次等隨扈,專職獻計與執行,在施政上並不顯眼。譬如說,所有公共交通的重要海報,其右下角會印上負責機構「Transport for London」(TfL) 的字句,而在左下角,則用同樣醒目突出的字體和顏色印上「Mayor of London」;TfL本來就直屬市長辦,如此一來就有「畫蛇添足」之效,但正是「多此一句」,市長由縮在馬後的馬車伕、一躍而成顯眼的戰馬騎手,發施號令、我為將下屬為馬的地位不言而喻。寫上「Mayor of London」,有如印上自已的肖像、以自己的人頭擔保,更帶「一人做事一人當」的味道,以負責的態度換取市長的厲行政令。簡單的三個字,突顯市長理政聚焦、親自督師調度、以聲譽保證和負責,「強政勵治」盡收其中。

首四年的強政勵治,令失救多時的交通系統「起死回生」、至少用家重新對之有所祈求,又令都市憑種族文化生氣盎然、增闢「文化景點」。一句「Mayor of London」,榮歸於己、勢不可擋,工黨見之,速派特使言和、重招旗下,二零零四年連任成功,實眾望所歸。

「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」。又四年的強政勵治,卻適得其反、成了政治上的催命符。昔時設立「路費系統」,稍為紓緩交通擠塞、又薄有利潤,一舉兩得,遂食髓知味、大肆擴展收費區域,連住宅區及平日鮮有交通問題的地段亦受牽連,在反對聲下施行不誤,既是強政、亦可算是漠視民意;後來民眾環保意識日漲,「路費系統」又倏地包裝成「改善市區空氣質素」之策,並建議把高排放汽車 (如七人車和跑車) 的收費調升兩倍,反而失信於民、被視為「見風駛」,連帶當初構思「路費系統」是否真為交通、抑或是另闢財源的幌子,頓成疑問。

多元文化政策空前盛放,背後卻是糊塗帳一筆。少數民族的藝術團體撥款增加、倒過來傳統團體的支援少了,本來不是問題,但因對異族文化認知不足而把資源誤投到極為偏門的團體、表演項目門可羅雀,自然招來「管理不善」的話柄,更傳出下屬「利益輸送」、關照相熟團體的醜聞。一句「Mayor of London」,全部算到市長頭上,有理說不清。

在「強政勵治」的作風下,交通與文化成了市政焦點、市長親自征戰,但顧此則失彼,「都市治安」此戰線遭受忽略。今天橫行倫敦市郊貧民區、日夜持刀血戰仇殺的青少年童黨,八年前不過是十歲不到的小學生,市政府的疏於照顧、未有對症下藥而致少年誤入歧途,責無旁貸。零八年上半年的十多條青年刀下亡魂,或許是「強政勵治」的犧牲品?自由民主黨 (Liberal Democrats) 派出前警察高層作候選代表,又揚言若上任後治安未有改善、則不角逐連任云云,可見治安問題已躋身市民的憂慮點,不下於交通與文化;而利氏八年在治安一欄劣痕斑斑,任由在其他方面有所作為,也只能在競選辯論中處下風。

「強政勵治」着重執政者發揮「個人本色」,上任之際已了解大局之癥結、並初有答案架構,而上任後則全盤押注,利用執政地位攏合資源,一口氣實踐計劃、不拖泥帶水。但從利氏的個案,可以歸納三項隱憂:一是對「個人本色」的吃重、忽略培育獨當一面的隨扈,一旦本色褪色,則施政後勁不繼而現疲態,「路費系統」橋段重覆再用即是一例;二是下屬欠缺獨立形象,所有人庇蔭在市長的龍袍之下,誰出了亂子,市長難以隔離;三昰強政勵治適用於去除頑固污迹、逐點消滅,但對整體狀況覆蓋疏陋,在去除舊迹的同時、新迹漸現。利氏執政的後四年,簇新不再、強政蒙污。

執政八年而問題叢生、終為選民唾棄的窘況,多被形容為「黯然下台」,少是「功成身退」;選取此詞,自有箇中玄機。

利氏八年來的「強政勵治」,的確使交通系统更具競爭力、提高了用家的滿意程度,而大膽創立的「路費系統」,更受其他城市青睞、紛紛研究倣效;對文化融和不遺餘力,倫敦文化多元的特質今天街頭可見。能夠締造兩項重大建樹,功勞不輕,以「功成身退」描述,不過分。

透過「強政勵治」而奠定市長治理的基礎,亦是一項功勞;但更重要的,是當初以強勢手法把市長辦的觸鬚四面展伸破冰、以大規模的實驗去確立界限,如今規範已定,是時候撤換強政、退回觸鬚,在界定的範圍內重新鋪陳。市長一職由開創轉為整理,強政「功成」而「身退」,此其時矣。

或許是香港政界向來左右兩派互攻,又或是受了台灣藍營綠營誓不兩立的耳目渲染,每次選舉猶正邪大戰,我方「真民主」、對方「亂港狂徒」,未選戰先罵戰;投票翌日的報章,總充斥着「邪不能勝正」、「民主末日」等引述,實在叫選民太沉重了。民主選舉的精髓,在於施政方針輪替,哪位候選人的理念、往績與手法切合大眾的祈求,哪位就得票而當選;即使昔時戰績彪炳,若今天政綱不合民情,也只好望門輕嘆。任意妄為地添上極盡褒貶的形容字詞,又或謹遵「成王敗寇」的撰文手法,窒礙功過評論不在話下,胡亂為選舉扣上政治帽子、選市長成了正義與邪惡的抉擇,令選舉偏離角逐輪替的本意,是民主的不幸。最成功的民主選舉,不在於甚麼「正義神聖民主聯盟」旗開得勝,反而在於真正實踐選舉的目的-- 選賢與能。莊翰生的當選演辭,沒有法國大革命式的語氣激昂、也沒有脫口而出的「七年惶恐」,只有平淡穩重地總結利文斯通的八年成就、並予感謝,功成身退、舊去新來,蘊含其中。

成熟的民主,容得下強政勵治,亦容得下功成身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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